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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
2003年9月。经过将近20个小时的疲劳,在一个阴暗的早晨,我到达了这个陌生的国度。坐上大巴辗转2个多小时后,我又来到一个陌生的小城镇。
举目望去,这个坐落在山谷中的小镇,还在秋雨蒙蒙中沉睡着。黑压压的天空,时不时掠过一两只冷得瑟瑟的乌鸦。拖着沉重的行李的我,突然心中一阵酸楚。这种酸楚,直到10年后的我现在想起,依然感觉如初。
这是意味着离乡背井的苦,和孤注一掷的茫然。
我的英国生涯,就在晦涩中开始了。
纵使我极爱想象,也想不到这个小城镇以后竟然成了我长居的地方。
二
对于很多人来说,学习也许只是一个工具,留学只是一段生活。也许不好不坏,也就又一年。也许吃吃喝喝,也就又一天。
但是对于我来说,这两者赋予了我太多的含义,也寄托了很多意义。
出国前,懵懵懂懂,不知上进;即使在国内上预科,也是每日不知所谓,浑浑噩噩。突然有一天得知,父亲患了癌。终于恍然大悟,知道自己不能再让父母失望,也不能耗费自己宝贵的生命。出国留学,不仅仅是让我换个能更好学习的环境,更是催我尽快成熟,肩负起自己和家庭的责任。
秉持着这种信念,我开始不断的挑战自己,强迫自己。
我当时学的是政治和社会学。虽然我是因为兴趣才上这个专业,但是上课如果没有讲义,我刚开始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老师说什么。更别说那么多深奥的理论,不熟悉的人名和单词,山一样的阅读材料,严格的论文格式…
于是我学会了缠着老师上课前要讲义;每天晚上按时做课后材料整理和复习;提前写好论文后拿给老师做批注;主动收集每节课相关的中文和英文材料,对比阅读…
再后来,学校有了校内信息网和电子图书馆,我就养成了经常在校内网跟老师讨论和沟通的习惯;用电子图书馆精确寻找关键词,收集更广泛的阅读材料;也经常阅读校内存档的过往优秀毕业论文和老师出版的各种文献。
第一年过去了,我拿了C。第二年过去了,我拿了B。第三年过去了,居然也有A的科目了。
大三顺利毕业。我的老师们跟我说,来这个大学读这个专业并且顺利毕业的中国学生,你不算绝后,但绝对是空前。good job。
但是我知道,父亲已经在一年前过世了。他看不到我的毕业典礼,也看不到我的更好的成绩了。他知道我进步了,但是他已经再也不能更自豪了。
本科毕业的那年暑假,我悄悄烧了我的本科毕业学位证。我要让他在泉下也要欣慰。
三
毕业后,我得到了苏格兰一个大学的教育学的研究生Offer。于是我收拾行装,踏上了高地,迈入了一个繁华的城市。
可是很快,我就被陌生而强烈的现实冲击着。
这个城市几乎看不见白天和阳光,每日都是阴雨绵绵,狂风肆虐。学院不在市中心,而在要坐火车30分钟的郊外,而自己找的住处离市中心步行都超过了30分钟。老师是苏格兰本地人,口音完全听不懂,上课也没有讲义,只有非常模糊的教学用书范围。整个学院没有我没有朋友,因为没有任何中国人,所有的同学也都是在职培训的老师,年纪和阅历都比自己多很多,谈不到一起,也没有时间像本科一样跟我这种小朋友社交。
于是每次去上课都是心力交瘁,满腹愁肠。下了课后好不容易回到家就像躲进了壳的蜗牛一样,将自己蜷缩在被窝里,什么也不想做,不想去想。每天对着电话里那边的家人,都是报喜不报忧,挂了电话,又只能自己强打精神继续面对,
渐渐的,我课程跟不上了。我主动申请了退学。这个决定我非常不情愿,但是我最后还是下了。
我觉得,勇敢的退出,有时候比勇敢的加入,更需要勇气。我不想继续抱着一个我无法继续的人或事去死缠烂打也不见希望。我需要一个短暂的休息的空间,然后可以更好的准备我的下一步。
休息了几个月,我拿到了原来本科大学的offer。当我重新搬回那个熟悉的小城镇,在火车站下车后,我突然笑了。
人生真的像一个看不见的轮回,兜兜转转,说不定又回到了起点。但是,人已经不是刚开始的那个人了,虽然小镇还是那个小镇。
我也不会是从前的我了。
四
我重新转回本科大学的事情并没有告诉给家人。因为我家人已经为我付出了很多心血,我也不想他们继续担心。虽然他们定期有汇一定的生活费给我,但为了应付庞大的学费和不断升价的生活费,我选择了打工。
这是我第一次在英国打工。刚开始,我在一个中餐馆打工,下午到半夜工作9小时,能挣35镑每天。每天早去晚归,在餐馆里跑前跑后不说,打扫厕所,无偿加班,受福建裔和本地裔的员工呵斥和白眼也是家常便饭。
虽然最后我辞了这个工作,但是它让我准备好了辛勤工作的基础。因为再也没有比这个工作更辛苦,更心酸了。每当以后我工作上遇到不顺利的时候,我都会告诉自己:你丫现在比以前那个工作爽多了,不要埋怨了,继续努力吧。
后来我去满大街发过传单,到大街上扛过广告牌招摇过市,在圣诞节的shopping mall里面做小丑;又去了一个本地的幼儿园做语言助手,每天白天大概3个小时,为几个中国人的孩子和学校同时提供中英文翻译帮助,每个小时能挣7镑左右;还去做过学校的international helper,帮学校接新生,安排新生的住宿和入学事宜,每小时大概也能挣7镑左右;再后来自己还做了一段时间的论文辅导和代写;再后来我在本地的一个酒吧做了长期的工作,得到的老板的认可,工资也涨到了8镑多一个小时;再后来,学校让我负责做学生调解和建议工作;再后来,学校请我做会议翻译,一些本地的学术期刊也请我做中国文化的介绍和翻译…
4年的时间说快也快,说慢也慢。我已经在这个小城镇读完了转学后的那个学位,还额外完成了一个教育学的研究生学位。因为我就是不相信自己读不了教育学,也想弥补自己当年在苏格兰错失的那个学习经历。这些年打工不仅仅为我自己读这些学位提供了稳定的资金,而且长期的工作后,我的英语也变得更好了,自己的性格也变得更沉稳,视野和知识面也拓展了很多。更重要的是,这些工作就像是上楼梯一样;我逐渐走向了一个个更高的,更好的台阶。
如果我没有这些工作,我不可能认识那些好心的人们,是他们将我扶持起来,相信我,鼓励我走向更高的阶梯。如果我没有这些工作,我不可能养成专心踏实的工作态度,更不可能让别人看到我的努力。如果我没有这些工作,我现在还是个啃家里人的钱,让家里人出力,生活不能自给自足的学生而已,我也不可能走向真正的独立和成熟。
我从来没有这么对生活充满希望和信心。
后记
经过半年的准备,我的博士的proposal已经通过,面试也通过了,导师也已经安排好了,就等着开学了。
我这次读博是为了一个基本没有人研究过的范畴。也许一个简单一点的题目会更容易过,做起来也不那么辛苦。不过,既然要读博士,要花时间和功夫,要做出点成就,人生说不定也只有一个博士的精力,那何不勇敢一点去追求,去创造,去挑战?如果凡事自己都不敢尝试,畏首畏脚,追求保险,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?
我决定享受这份追逐自我的快乐。我希望,到了最后,不管成功与否,我都能对自己说,我已经努力过了,我不需要遗憾。
这路上的花花草草,山山水水,是多么的美丽啊。
留学路上的这些酸甜苦辣,也是如此的芬芳动人。
献给所有在留学路上的朋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