缅甸之路--这个国家每一天都有改变发生

我们无需立刻看到遥远的路尽头,我们只需看到可以抵达那里的路就好了。 ——昂山素季(Aung San Suu Kyi)

(一)和乔治奥威尔有关的政治笑话

2012年,已记不清哪来的念头,我忽然想去缅甸(Myanmar)看看。

查询资料时,发现这个国家有一些奇葩的旅行禁忌,比如缅甸大使馆的规定里说“外国人出入缅甸须遵循‘空中来空中返、陆路来陆路返’原则,乘机来缅的中国公民不允许从中缅边境陆路回国。”完全想不通这是什么行事逻辑。《孤独星球》的旅行攻略中则提醒说记者、编辑、出版商、导演等职业极有可能被拒签。当时,我的工作职务就在拒签风险高的范畴之中。

抱着试试看的念头跑了趟北京的缅甸大使馆,工作人员意外地和蔼礼貌,签证也顺利拿到手了。从广州出发,先在马来西亚、新加坡、泰国逗留几天,然后再从曼谷辗转飞往仰光。在旅途中,我读着乔治奥威尔的《缅甸岁月》,想起那个据说在受过教育的缅甸人当中流传极广的笑话:乔治奥威尔不只写了一部关于缅甸的小说,而是三部——《缅甸岁月》《动物庄园》和《一九八四》。这种自嘲的政治笑话,其实悲戚到了骨子里。

仰光国际机场没有想象中破落,但进城几乎没什么坦途。Tuk Tuk车师傅一路飞驰,空气中的热浪随着崎岖不平的道路一起一伏,就着满目的嘈杂、混乱,有种时光停驻在旧世代的恍惚感。

(仰光国际机场,迎来送往的背影)

虽然来之前已经做了心理建设,但缅甸比预想的要封闭。很多旅馆和酒店是不欢迎外国游客的,也用不了信用卡。拖着行李在仰光街头四处打听,终于找到一家民宿旅馆,条件颇为简陋,但气氛蛮好,老板很有耐心,笑眯眯地回答我的问题,还好奇而认真地看着我在笔记本上写汉字。旅馆大厅里挂着昂山将军(昂山素季的父亲)的照片,像颗定心丸,我当下就决定住下了。

时任总统吴登盛已于2012年夏天宣布开放党禁报禁,表示愿意推动缅甸完成从独裁统治向民主政治的转变。许多旅馆和餐厅因此可以公然挂着昂山将军和昂山素季的照片,要知道以前光是这个行为就足以让人蹲监狱。

(二)殖民的残迹和传统的金光

据说,早在2500多年前仰光曾是孟族渔村。直到1754年缅族头领阿瑙帕雅(Alaungpaya)统一全国、建立贡榜王朝后,才将那时的大光(Dagon)改称“仰光”(Yangon)——缅语“战争结束”之意。

仰光位于伊洛瓦底江三角洲东部,仰光河与勃生堂溪的汇合处,地理位置十分优越,非常适合发展航运事业,所以很快便成为缅甸第一大商港。

1855年缅甸成为英国的殖民地,英国人把缅甸的首都从曼德勒(Mandalay)迁到仰光,把它作为出口柚木等商品的港口。1948年缅甸独立后仍定都仰光。不过,2005年当时的政客由于听信占星家的话而仓皇迁都到了内比都(Nay Pyi Taw),今天的仰光虽然不再是首都,但依然是缅甸人心目中全国的政治、经济和文化的中心。

在仰光,弄一辆自行车穿行于大街小巷,是熟悉这座城市的好办法。缅甸曾是英国殖民地,英国人规划修建的街道四四方方,自有体系。不过,因久未修缮,许多当年的建筑已显老旧。

仰光街头的好些汽车像是从废品收购站开出来的,大多锈迹斑斑,据说是由于西方的封锁和国际社会的隔离,缅甸很难进口新汽车。老爷车、吉普和老式的英国设计印度生产的公共汽车比比皆是。

英国人给缅甸留下了茶文化和停机坪边整洁的格子网,法国人则在餐桌上留下了棍式面包和咖啡的香味。美丽佛塔和教堂在这座城市里交相遥望,毫无违和感。

身着罗衣(longyi)的男人、敷着檀那卡(thanaka,一种可以护肤的树皮粉)的女人和孩子悠悠缓行,嚼着树叶的男女老少嘴里不时飞溅着红色的汁液。走在仰光的街头,佛教的颂歌穿过破旧的扩音器,在空气中飘散开来,和沿路小贩卖的甜浓茶和小零食交杂在一起,构成仰光日常而传统的一面。

缅甸有百分之八十多的人口信奉佛教。“如果你在东南亚的整个旅行中只参观一个佛塔,那一定得是著名的仰光大金塔(Shwedagon Paya)”,《孤独星球》如此推荐。

2500多年来,仰光大金塔一直是仰光和缅甸的象征,缅甸人把仰光大金塔称作“瑞大光塔”,“瑞”在缅语中是“金”的意思,“大光”是仰光的古称,缅甸人把它视为自己的骄傲。

仰光大金塔位于仰光市区北部最高处,包括主塔和82座小建筑,游客往往被它的“金光闪闪”所迷住,尤其是早晨和傍晚阳光照耀在塔上时,塔身更加金碧辉煌。大金塔始建于公元前585年,相传当时印度发生饥荒,缅甸人科迦达普陀兄弟两人运了一船稻米前去救济,他们从印度回来时,带回8根释迦牟尼佛祖的头发,在王朝的帮助下建造了这座佛塔,把佛发藏在塔内。

缅甸每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一生之中至少要到这里朝拜一次,它是这个国家宗教信仰的见证,也是这个国家和民族的心脏和灵魂。在大金塔虔诚敬佛的信众中,也有调皮的捣蛋鬼。一个可爱的缅甸小姑娘,非要给我这个老外的脸上也抹上檀那卡,我一直记得她明朗的笑容。

(仰光大金塔是仰光和缅甸的象征)

逛完仰光大金塔,特地骑车去找了昂山素季的旧居,在仰光的北部郊区,和仰光大学离得不远,门口拉着黄色的条幅,上有昂山将军的照片,但那里是禁区,不许参观。在墙角缝隙求了半天门卫,他态度坚决,说不能破例。在大门外等了半天,直到里头有车出来开了大门才瞥见了一眼院子。

仰光是昂山素季的出生地,在吕克贝松拍摄的电影《昂山素季》(The lady)的开篇,昂山将军坐在竹制的长椅上给女儿昂山素季讲述缅甸这个曾经的“黄金之国”的故事。那时年仅两岁的昂山素季断然没有想到:日后她会成为缅甸最著名的提倡非暴力民主化的政治家,1991年诺贝尔和平奖的获得者,“最美的亚洲女人”。

(昂山素季的旧居,似乎也是民盟NLD所在地)

(三)令人心动的变化

在仰光最让我崩溃的是钱币兑换问题。我骑着自行车,几乎地毯式地搜遍了仰光市中心区域,就是找不到一家银行可以使用ATM机,银行也不能把人民币兑换成缅甸元或美元。要不是我此前在新加坡兑换了好些崭新的美元,我几乎在缅甸寸步难行。

缅甸人对美元的使用要求非常苛刻,不能是旧币,不能有折痕,不能有污渍……我头次听到这些要求,惊呆到无语。我其实很想从仰光出发到毛淡棉(Mawlamyine)看看,那是乔治奥威尔当过警察的地方。一个餐馆老板告诉我,去毛淡棉的汽车很少,而且路况不好,盘算着余下的行程计划,捏着所剩不多的崭新美元,我只好放弃这临时起意的念头。

2012年11月,从缅甸旅行回国后不久我就看到新闻说,缅甸财政部刚批准了威士、万事达、中国银联、日本JCB等国外金融机构提供信用卡服务,看来此后去缅甸旅行的人就不会再遭受“有钱没地儿取”的尴尬和落魄了。

还记得那时和一个在仰光街头遇到的德国背包客聊天,他第一次来亚洲,第一站选了缅甸。我觉得很奇怪,因为一般头次到亚洲旅行的西方人都会选择泰国作为第一站,因为那里的各种旅游设施和服务比较完善发达。他说,“我的朋友极力推荐我先到缅甸看看,因为这个国家每天都在发生变化。可能此刻我们看到的场景,晚几年就看不到了。”

(美丽的教堂是仰光的风景线)

2015年11月8日,缅甸举行了25年来首次公开竞争的大选。在新闻图片中看到一张张好看的面孔:坐着轮椅的老人、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、排着队抬头微笑的男人……缅甸人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选票。

据统计,此次缅甸选举投票率达到80%,远高于许多民主国家。这让我想起仰光那位旅馆老板和我聊天时坦言,“我们国家现在情况还很糟糕,但我们正在往好的方向一点点改变。”那位老板应该也在投票的队列当中吧,想想都由衷地替他们高兴。

据选举委员会官方11月9日晚间消息,缅甸执政党联邦巩固与发展党(巩发党)败选,而昂山素季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(民盟)赢得超过70%的选票。昂山素季是赢家,但现任总统吴登盛同样是赢家——“缅甸的蒋经国”,有人做如此的类比。

大选胜利,只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新开始。未来缅甸的民主之路将会如何发展,谁也看不到清晰的图景。然而,心怀梦想,乐于改变,坚信明天更美好,这是多么令人心动的时刻啊。